之后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我认识他多久。
一个月,一百年,八百年,还是一千年?
传说中上古神器盘古斧可破开虚空穿越时光,传说中它需以天族皇室元神祭灭以平息,盘古劈天,天碎,祸害六界。
天空裂痕张开,黑洞沸腾翻滚几乎布满半张天空,一个巨大的人头缓缓从黑洞里伸出来,滚滚黑烟流泻而下将大地铺成一片浩大深沉的暗黑汪洋云海。
“盘古幻影……”堪伍目瞪口呆地出声,“守护盘古斧的远古巨神原来当真存在。”
苍音的剑光却格外雪白,剑花宛如雷暴之前划破苍穹的闪电,以遥不可及的速度撕裂天地夜幕,一圈圈光晕浮荡漾开将乌云浊气退散止息不前。
我明明忘了那么多东西,在这天地模糊昏暗如洪荒的时候,眼前却跌落了一些苍白画面。
那应是有些早的事情了,我拉着小黑到奈何桥前凑热闹,忘川血水静静流淌,曼珠沙华万千年来妖娆如新。
听说有神仙投胎,我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天兵押送一个全身血肉模糊的男人过桥,他慢慢地走,沿途一路淋淋血迹。
我调笑,这人该不会凌冲而死的吧。
这个时候他手端一碗孟婆汤,目光落了过来,有些缥缈。
现在想起来,那几近焦枯的血肉伤口,是八荒火劫天雷所致。
七世天雷,三世情劫。
我还曾经不屑而质问般地与小黑说,我这七百年一个人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我闭上眼,冰凉的双手捂住脸-
交战只不过顷刻间。
黑白光芒交织冲撞天地变色,苍白火焰饱含炽烈神息熊熊燃烧连绵吞噬夜色。狂暴的龙卷摧枯拉朽席卷大地,我什么都看不见,一感觉一**强劲翻卷的法术气流冲击得天罡罩微微颤动。
直至雪白的光芒仿佛荒原雪地里折射的绚烂千阳充斥天境,黑云如潮水般悄无声息褪去,我眯眼远远看见巨大如山的黑色人影全身化为数以万计黑鸦扑腾着翅膀,那如镜花水月一般的庞然幻境瞬息消弥无踪。
废墟与裂痕缓缓在迷雾中现出形来,金罩一颤嗡地消散,我不管不顾地朝地上冲去,堪伍在我身后喊叫。烟幕在眼前破冲开来,我一股脑跃至深渊峡谷最底部,直到看清地面不由得一怔。
下面已经焦黑一片看不出模样,山脊被大力惨绝地剖开露出层层礁岩,整片山峦如同被一把巨斧劈开融化。
浑浊中我听一硬朗男声,“这出算是我败了,但你这般祭出元神可有存於这世间的力气?”
我一愣,这是堪伏渊的声音,又听他连笑三声,一抹红色远远地掠过,我一望去捕捉不到身影。又四处浮游张望,终於仍在之前我掉下去的白玉祭台断崖上,我发现到苍音的身影。
他穿黑,周身苍白火焰星子啪啪作响冉冉熄灭,未散黑云中只有他周身一片清明。我疾疾冲了过去,他显然是刚刚落地,站在崖前身子不大稳当地颤了一颤。
我落到他面前,一见着他惨白的脸,伸出的手蓦地僵在半空中,不知能否碰他。
苍音周身烟华尽褪,他袖子挪开,离儿些许红润的小脸露在他臂弯间。我浑身一颤几乎掉下泪来,接过离儿抱稳了,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又亲。
苍音声音轻轻响在我耳边,一丝嘶哑,“他很好。”
我抬头刚松下一口气,他便在我面前无声倒了下去。我下意识去扶他,他倒在我怀里。
我抱住他慢慢跪下去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我的手在触碰他的背时摸到满手湿润。我呆呆举起手看了看,鲜红的,漆黑龙纹的衣袍已经吸满液体,浓郁的鲜血在他身下淌开。
那一瞬间我有种天塌的错觉。
“你……你……”我抓着他冰凉的手手足无措跪在他身边,“你缓缓、缓缓,天天上的神仙马上就要到了……”
没事的,他是上神,他是重岚太子,他不会有事,上古守护神算什么,朱雀一族算什么,虚空算什么。对我而言那些微不足道,他不会因这种微小的事情……
“牡丹,”他对我笑了,黑眸细碎弯起很是好看,毫无血色的薄唇也是弯弯的,他闭了闭眼吞咽很久才轻启薄唇,声音依旧轻如烟飘渺得随时随风而去一般,“你记起我们以前了么?”
我眼中骤然刺痛,“你、你不要吞血,我又不嫌弃……”我扶着他的头搁在自己大腿上慢慢给他舒气,他抓着我的手依旧问着:“……你想起来了么?”
他的手前所未有地冰,我晦涩难言抱紧他不管不顾点头,眼前一片晃动的潮湿模糊,喉口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来,“我记起来了,我当然记起来了……”
他笑意更深,眼神渐渐恍惚,摸摸我的脸,他的指尖也是冰凉,“乖……”
离儿依旧沉睡,我捏住苍音的手指俯□去,“你不要说话,六界结界快通了,那些老神仙快下来了,你先运气缓缓,你……”我闭了闭眼,“你要是出事了离儿就没有爹了。”
他抬眸望了望天边那道裂口,浮云散去依旧清晰,缓缓地说:“你离开我回酆都喝孟婆汤前,我一直觉得把事情办妥贴了再与你说清未来的种种才是好的,离儿的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我不好,你生前我娶你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你一直这般不安的……我大抵是让你错觉我待你不曾真心,不是这样的。”
他终於咽不下去一汪血冒出来,顺着他脖子流到胸膛上,我整个心脏都绞起来抽搐着。
细细碎碎的金色星屑在我眼前浮动,他的手指褪去颜色如清泉般透明,可他还是笑着的,眼神温柔一如千百年来我们每一次初见,“我晓得你舍不得离儿,他不会有事……牡丹,再忘了我一次罢。”
再忘了我一次罢。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